铁路遗产是一种复合型的工业遗产,它不仅包括了铁路自身建设、运营的若干元素(如路轨、机车、铁路厂房、涵洞、桥梁、站房等),还包括铁路附属建筑物和工业设施以及与之密切相关的周边环境。铁路遗产的闲置或拆除是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活化利用则可以激发其潜能,更好地服务于社会。经过多年的积累,西方发达国家对铁路遗产保护和利用已经形成了成熟的理论,很多成功的经验对于我们今天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近些年来,在遗产保护领域形成一种新的共识,即更加重视群体遗产的保护,而不是聚焦于个体遗产。铁路遗产是非常特殊的工业遗产,它的成分复杂,数量众多,因为具有线性的特征,常被归于“遗产线路”(Heritage Routes)一类。遗产线路是指人类的迁徙和各种需求导致的位置变化,最终以交通路线(包括铁路)的形式固化下来的遗产类型,铁路遗产是其中重要的一类,当前世界上已经有奥地利的塞默灵铁路,意大利和瑞士的雷迪亚阿尔布拉-伯尔尼纳铁路,印度的达吉岭-喜马拉雅铁路等被载入“世界遗产名录”。
近些年来,铁路遗产的价值越来越受到人们所重视,它们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保存了社会发展的珍贵记忆,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由于铁路的兴建成为区域发展的纽带,铁路先天就具备了区位的价值,对城市发展产生过重要的影响;铁路遗产是工业遗产的重要类型,具有工业文化的鲜明特征,其文化价值也不容忽视;铁路是技术创新的产物,体现了工业化过程的技术发展,是特定时期科学价值的体现;铁路遗产大多是由国家投入巨大的经济力量建造完成,大量的市政设施和环境资源围绕铁路规划建设,巨大的建设成本决定了铁路遗产潜在的经济价值。
对铁路遗产的活化利用不仅尊重了既有的历史价值,展现了其真实的外在形象,焕发了铁路新的生命力,还可以充分利用既有的城市设施,减少建筑垃圾和环境污染之害,节约资源,推动了城市的生态化发展。
18世纪20年代,英格兰的斯托克顿和达灵顿铁路(Stockton and Darlington Railway)成为第一条成功的蒸汽火车铁路,开创了铁路发展的历史。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由于铁路技术的发展,由蒸汽机车到内燃机车、电力机车,又到今天的高铁、磁悬浮,运输工具的更新,直接导致原有线路的破坏和老设备的淘汰,再加上公路和航空运输的发展,铁路的使用效率发生了改变,这一过程中产生了大量的铁路遗产。
铁路遗产并非一开始就能够得到重视保护,美国在20世纪20—50年代就拆除了超过90 000 km的铁路。随着保护意识的增强,欧洲开始尝试铁路遗产的保护和利用,最早实施的是英国。英国泰勒林铁路(Talylyn Railway)成为世界上第一条受到保护的铁路线。1975年,工业考古学者认识到了利物浦路车站的潜在价值,遂成立保护协会,开展政府收购、维修,并将其改建成博物馆,于1983年正式对外开放。至今英国拥有十多处铁路遗产,居欧洲首位[1]。
西方其他有很多铁路遗产保护利用的成功案例。法国52个机务段,在承担正常运输管理工作的同时,按照规定都必须履行铁路文化遗产保护和展示的义务,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铁路文物保护”。美国有26家机构专门从事铁路遗产保护的相关研究,美国官方对铁路文物收集和保护的宗旨是:真实记录铁路历史,保存铁路历史见证物,并将其收集展示以教育社会公众,为铁路爱好者(志愿者)提供交流平台[2]。
2003年,国际工业遗产保护联合会发布了工业遗产保护的《下塔吉尔宪章》,这是当前工业遗产保护界普遍遵循的纲领性文件。铁路遗产是典型的工业遗产,宪章成为了保护和利用方面可参照的评价标准。
诚然,西方国家在铁路遗产保护方面贡献巨大,但是不可否认,许多欧美国家仍然存在着大量的铁路遗产废弃荒野,主要原因是城市衰退,经济下滑,如果再加之离市区较远,政府对它们的改造利用兴趣不大。
铁路遗产活化的复杂性超出了一般的遗产,不仅是铁路文化和历史的延续,也关系到棕地治理和环境改善,对建筑之外大量的设施、构筑物、场地、土地等资源,需要有系统科学的评价、规划、设计程序和规范。
铁路遗产的活化利用,既应该有整体性原则,也要对不同层次的遗产要素给予专门的关注。从遗产个体的角度来看,原有的功能衰落之后,亟需赋予其新的功能,促使其在现代生活中发挥作用;从遗产整体性来看,铁路遗产的复合性应该得到充分考虑,它既涉及到静态的大范围厂区及工业实务,也包括动态的线性体验;此外,铁路遗产的活化不仅意味着建筑规划的设计,还要在制度层面做出相应的匹配设置,制定相关政策、法规。
铁路遗产本体的活化利用主要表现在以下3个层次。
铁路遗产中站房是人们关注的重点,它们是典型的工业建筑,其结构年限比功能寿命要长久得多,很多建筑可以多次功能转换,大空间独有的灵活性使建筑师可以自由发挥再创作。空间的适应性(adaptive)决定了站房建筑可以实现多元化的功能更新。
1)展陈功能。以往人们很难将废弃的工业建筑与高品质的博物馆相提并论,然而很多西方国家已经充分实现了两者的跨越,许多体现文化和精神内涵的展示建筑就是由老火车站更新改造而来,法国奥赛博物馆就是这样的经典案例。意大利著名建筑师盖·奥朗蒂(Gae Aulenti)主持内部改造设计,她将百年前的铁路建筑大跨空间与当代艺术展示空间合为一,创造了惊艳的新艺术空间(图1)。
图1 奥赛美术馆剖面
Fig.1 Musée d’Orsay sectional view
柏林的汉堡车站现代美术馆(Hamburger Bahnhof Museum für Gegenwart-Berlin)是另一个成功的案例。该建筑由火车站改造完成,原火车站建于19世纪中叶,由建筑师弗里德里希·诺伊豪斯(Friedrich Neuhaus)和费迪南德·威廉·霍尔兹(Ferdinand Wilhelm Holz)设计,更新设计由建筑师克莱赫斯(Josef Paul Kleihues)主持,1996年11月重新开放。新建成的美术馆简洁清新又不失古典韵味(图2)。
图2 柏林的汉堡火车站活化利用为现代美术馆
Fig.2 Hamburger Railway Station Museum of Gegenwart-Berlin
2)商业设施。火车站大空间依然可以豪华转身成为多功能的商业设施,如美国圣路易斯联合车站(St. Louis Union Station)的更新改造。该站1894年启用,规模宏大,常规日流量超过10万人次,后来由于美国铁路客运衰落而关闭,1985年8月,联合车站更新之后重新开放,成为一个多功能的综合体,设有零售商店,活动场所、餐厅和酒店,游客络绎不绝,繁华的景象不逊当年。最令人惊叹的是圣路易斯水族馆(St. Louis Aquarium),超过1 000 m2注入5 000 m3的水,来自世界各地数千种水生物种在此安家(图3)。
图3 圣路易斯车站
Fig.3 St. Louis Union Station
美国匹兹堡的大广场(The Grand Concourse in Pittsburgh)是由废旧火车站改建而成的大型自助餐厅,火车站遗留下来的宏大穹顶,精致的装饰成为该餐厅的独特标志(图4)。
图4 美国匹兹堡大广场
Fig.4 The Grand Concourse in Pittsburgh, American
以火车站房为主要更新对象的铁路遗产,它们的活化利用呈现两个特点:
1)功能多元。火车站房的功能更新允许各种思路,只要功能和空间相匹配就可以成立。如:西班牙的布尔戈斯老火车站翻新改造成青少年活动中心(图5、图6);挪威德拉门(Drammer)小镇的火车站房可以变成精致的自行车停车库,美其名曰“自行车旅馆”;荷兰哈勒姆(Haarlem)火车站可以插入公共图书馆;堪培拉罗克伍德(Rockwood)公墓旁的火车站(No.1 Mortuary Railway Station)竟转型成为了教堂(图7)。
图5 西班牙火车站平、立面
Fig.5 Burgos Railway Station plan and elevation, Spain
图6 西班牙车站
Fig.6 Burgos Railway Station, Spain
图7 堪培拉罗克伍德火车站改为教堂
Fig.7 Rockwood Mortuary Railway Station Church in Canberra
2)手法丰富。在功能置换的过程中,老火车站空间的活化利用从不排斥任何现代建筑创作手法,它们成为了建筑师们施展才华的舞台。不仅设计手法大胆新奇,新技术、新材料也频频出现。改建之后的公共建筑既满足了使用功能,又使历史文脉得以延续,也许正因如此,老火车站改建被很多建筑师所青睐,其中不乏颇有声望的建筑大师。
由于铁路遗产的线性特征,设计师在活化利用的构思中因势利导,赋予新的功能,使原有的线路活起来,如:工业旅游线路、线性步道交通线路的转型。此外,针对铁路线路的活化引入短途慢行系统,以丰富城市交通。
3.2.1 综合展示
国外大量的铁路博物馆就是将铁路遗产各元素有机地组织起来,供人们参观体验。在美国,铁路博物馆有300多处,数量众多,体系完整,还为此特意开辟了铁路博物馆的专线旅游。澳大利亚国家铁路博物馆位于老工业区内,基址汇聚了数条废弃的老铁路线,既有展示大棚内的机车,也有环线小火车体验(图8)。英国约克铁路博物馆建立于1975年,是英国三大科学博物馆之一,占地8 hm2,堪称世界之最(图9)。
图8 澳大利亚国家铁路博物馆
Fig.8 Australia National Railway Museum
图9 英国约克铁路博物馆鸟瞰
Fig.9 The aerial view of York Railway Museum in Britain
3.2.2 工业线路旅行
欧洲一些铁路直接为旅游服务,供游客观赏沿途的美景,如人们熟知的德国莱茵河铁路,瑞士的少女峰铁路,挪威的弗洛姆铁路等。如果铁路遗产交汇于自然、人文景观,便可开辟旅游线路活化利用。
英国老大西铁路线(The Old Great Western Main Line)建于1835—1892年,当时处于英国工业发展强劲的时代,沿线地区已经被确定为非常规保护区域(Unusual conservation area)。多年前的工业遗迹现在已经成为了博物馆、公寓、文化休闲中心,重新焕发了沿线村镇的活力。
普芬比利铁路(Puffing Billy Railway)是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在20世纪初开通的5条窄轨蒸汽铁路之一,穿过丹德农山脉的南麓到金布鲁克,至今仍在运营,保持了20世纪20年代的状态,吸引世界各地的游客观光体验(图10)。
图10 澳大利亚普芬比利蒸汽火车旅行
Fig.10 Australia Puffing Billy Steam Train travel
除了欧美国家,日本铁路遗产旅游有一个名词——“废线观光”,即依靠废旧的老铁路线组织休闲参观。如2008年宫崎县的高千穗铁道遭受台风破坏废弃不用后,经过精心组织,成为观光专用的小火车,称为高千穗天照大神铁道,以此呼应当地的“神话之乡”的特殊文化。
3.2.3 步道交通线路
铁路系统的原有基址可以开辟成步行景观,高线公园(High Line Park)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案例。高线铁路位于美国纽约曼哈顿中城西侧,长度为2.33 km,原来是提供货运的一条线路,1980年之后已经废弃,在保护组织“高线之友”(FHL)的大力倡导下,高线最终得以保留,并改建成独具特色的空中花园走廊,建筑大师扎哈·哈迪德也在毗邻高线公园的位置设计了西28街520号公寓楼,成为高线公园的重要景点。
很多铁路遗产关联到老工业区和新兴的社区,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网络社区,铁路遗产的完善与延续使用将是网络区域更新的重要举措,如在铁路遗产的带动下进行空间网络织补优化,包括对空间要素的整治,社区肌理的强化和景观性修补,从城市整体规划的角度出发,增加市民的可达性、观赏性和参与性,成为社区居民生活的重要部分。
如果说老工业区的分布是一张巨大的网络,那么铁路线则是网络联系的链条,德国的鲁尔区就拥有全欧洲最密集的铁路网。自20世纪90年代,鲁尔区经历了大规模的产业转型,将核心区的17个城市进行了改造,实施了近百个开发项目,如博物馆式开发,景观公园式开发,购物旅游开发,区域一体化开发等。鲁尔区域的更新聚焦于环境的改善及区域内工业设施活化利用,原有的铁路网络除了自身完善之外,积极地扮演了串联和拉动区域化转型的角色。在整体发展方向上,区域性的工业旅游是一大特点,在工业景观的规划整合上,原有铁路线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艾姆舍尔公园(Emscher Park)是鲁尔区中的一个典型实例,它曾经扮演着欧洲工业制造中心的角色,但时过境迁,钢铁厂、炼焦厂、煤矿及化工厂产生了严重的环境污染,地区生态景观受到了巨大的破坏。政府意识到传统的城市开发方式已经不能适应新形势的需要,于是采取了独创性的活化利用策略:以“工业纪念碑”的概念构成了艾姆舍尔景观公园的核心,围绕这一概念打造休闲文化。人们穿梭于煤渣山改造的青山之间,尽享清新的自然与工业文化。废弃厂房和设施改造成博物馆,既保留了工业区的历史,又成为文化活动的场所;瓦斯气罐成为了工业文化的符号,音乐会、各种表演、聚会活动经常在这里开展;地下数百米长的输送管道和附属的机器设备都已经被用来打造展示空间……结合艾姆舍尔运河,铁路线将沿线的工业遗产公园与城市连接起来,构成了见证工业历史的城市大花园。
与西方铁路遗产活化利用的发展状况相比较,我国当前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现状。我国高速铁路发展迅猛,当今高铁运营里程占全球高铁运营里程的2/3以上,预计到2025年,将达到破纪录的38 000 km。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所有的铁路线都要进行更新,而新线往往在旧线的基础上改造升级,无疑增加了铁路遗产保护的难度。近年来在国家去产能的调控压力下,铁路遗产保护利用的问题变得更加紧迫。
我国在铁路遗产方面尚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首先是进行彻底的资源调查和价值评价,结合交通、旅游、区位等需要,确定合理保护和利用的方向,坚决杜绝搁置荒废或是一味粗放拆除的做法;其次是妥善落实保护利用的具体策略,比如:少数遗产只是以文物的身份挂牌保护起来,但并没有实现真正的活化利用。虽然部分遗产转换成博物馆、景观公园等,但它们只是个别案例,不成体系,而且由于功能单一,限制了再利用的其他可能性;此外,当前铁路遗产的活化利用几乎完全由政府主导,权属问题比较复杂,社会团体和广大市民不能充分参与等。
西方铁路发展较早,遗产活化利用方面理论和实践都很成熟,我们当前遇到的困境,很多西方国家都曾经历过。借鉴国外的成功经验,能够得到很好的启示,少走弯路,以实现铁路遗产科学合理的活化利用。
[1] DWENS V. The Railway Preservation Revolution: A History of Britain’s Heritage Railways[J].Journal of the Railway & Canal Historical Society, 2018(11):170-175.
[2] 杨玲. 中国铁路文化遗产现状与保护对策研究[J]. 中国文物科学研究,2011(3):54-58.
[3] LAMBERT M. The Designation and Display of British Railway Heritage in the Post-War Decades[D].Nottingham: University of Nottingham, 2017.